Bruder

遥望孟津河,杨柳郁婆娑。

【乱世同盟】汽笛回响

*比较快乐而ooc

他们倚着生锈的铁栏杆,边吹风边吃雪糕。


他们不常吃雪糕,一是贵,二是雪糕太女气,总爱取些稀奇名字:什么抹茶可可,覆盆子牛奶,裹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。只有羽然和西门那种小丫头会背着书包,凑一块儿嘀咕其中的不同。他们一般吃冰棍,橘子味,汽水味,边骑车边叼在嘴里。


阿苏勒吃雪糕时总拨弄他的头发,扎起来又扯开,扯开又扎起来。他头发又黑又亮,在脑后扎成个粗粗的小辫。姬野从车上伸手揪开过他的辫子,后来河里游泳时,阿苏勒骑在他背上,压着他连扑带爬地游回岸边。


“你干嘛不剪了它?”姬野皱着眉,晃动手里的雪糕,融化的奶油沿栏杆滴落山坡里。但其实他的头发也乱糟糟的,被风刮得乱飞。他爸之前把他按在院子里推了个寸头,贴着头皮推,一脑袋青茬,项空月和息辕笑嘻嘻地喊他半个月的“和尚”。姬野倒不怎么计较,现在他倔得像野草似的头发又冒出来。


“习惯了。”阿苏勒咕哝道,不再抓后面的发梢,转而捋姬野的头发,姬野偏着脑袋让他梳弄。阿苏勒小时候比女孩更秀气,又体弱多病,他的阿爸让他像女孩一样留着小辫,好多求些福气,现在他已长成健康又漂亮的男孩。从今年开春起,他不再穿以前的背心和拖拖拉拉的长裤,而是穿起白衬衫,底下搭着条卡其色的短牛仔。


反正下河时还是脱得只剩裤衩。姬野不以为意。


“你也帮我梳梳吧,阿苏勒。”项空月背靠着栏杆,嘟嘟囔囔地说。姬野冲他脑门儿抽了一巴掌。“吃你的雪糕。”他说。项空月翻了个白眼,离他隔远了些。


“息辕呢?”阿苏勒拍拍姬野,叫他换另一边。“还有龙襄去哪儿了。”


“龙襄去补习班了。”项空月接话,作了个动脑子的手势,“毕竟他那里很灵。至于息辕——”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,“他被他叔叔抓走了,去拼柜子。”


息衍比他们都大出不少。小时候,息辕尤其为他的叔叔骄傲,总撺掇所有人到他家去玩儿。而息衍确实征服了他们好一阵。他穿有很多口袋的工装裤子,衬衫总敞开头两颗纽扣,有吉他,还有一辆机车。他常让息辕搂着他的腰兜风,这点羡煞了姬野他们很久。息衍还会各种游戏,譬如捉泥鳅,用砖头抓鸟,他甚至有把气枪——息衍把抓来的老鼠倒悬在树枝上,教男孩们依次瞄准。


此外,息衍有个同他般既英俊又潇洒的朋友。“白毅。”他搭着对方的肩膀,向他侄儿和侄儿的狐朋狗友们介绍,“我同学,大学里我俩还有个音乐组合。”白毅是个面容整肃的男子,眉毛长而锐,看过来时总有凛凛的寒气,但他捉泥鳅插卡的技术比息衍更好,像规尺量出来般平均。


那段时间息衍和白毅在他们心中风光无匹,但苏瞬卿把他们从神坛拉下。“这是我叔女朋友。”息辕大声为他们介绍,这个还新鲜的词汇让十二三的他们肃然起敬。苏瞬卿迅速地(虽然息辕不承认),在男孩们心中占据了独特的地位。


息辕从机车后座退位让贤了。(或许这是他抗拒为苏瞬卿折服的原因。)他曾经向姬野他们炫耀息衍要教他机车,但息衍给他买了辆自行车,“蹬自行车更有助于长高。”他说。现在苏瞬卿坐在机车的皮椅上,掌住车把,息衍扶着她的肩,耐心教导她平衡的技巧。


不过这不妨碍苏瞬卿成为男孩们心照不宣的话题:他们为第一次见面时苏瞬卿穿的衣服而争论。“是一件红色的过膝连衣裙,”阿苏勒边说边比划,“领口像花瓣。”“错了,”龙襄反驳,“是橙色的黑波点裙,而且领口像衬衫一样。”他们对红与橙争论不休。为什么你们不觉得是白色?姬野问,于是他们发现白色放进那个场景里也如此地妥帖。


苏瞬卿来的日子里,他们佯装在路边玩耍,听着火车从铁轨驶过的轰隆。她摘掉帽子,“嗨——”,挥着手朝他们微笑,于是每个人都相信那声“嗨”有特指的含义,哼哼哧哧地红着脸应答。男孩远远跟在苏瞬卿后面,她常穿一条红波点的包臀裙子,露出胳膊和小腿,这种肌肤的润泽使得其尤为鲜艳,在阳光里对比夺目,走动时,弹性柔韧的布料勾勒出女性独有的腰臀比例。


须声明姬野们对苏瞬卿的幻想还没滑入真实的情色。苏瞬卿是“漂亮的好女人”,项空月老成地说。她对待男孩们有大方从容的态度,她常搭着男孩的肩,揉他们的头发,但里面没有挑逗的意味,只是喜爱的亲昵,虽然这使得男孩们脸红。息衍用皮卡载他们去山里玩,苏瞬卿穿着泳装和男孩们水仗,水珠沿她紧实的大腿曲线蜿蜒。当她躺在岸上休憩时,姬野悄悄地打量她,她肆意伸展的肩腿和挺拔的胸脯洁白如玉。


项空月把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里女人吻保尔的页脚全折起来,在所有哥们儿间传阅。他们震惊于女囚给予保尔的热烈的爱吻,而当冬妮娅和保尔幽会时,他们内心共同生出难言的蠢动。


姬野踢开自行车的脚架,三个人顺斜坡一路驰下去。


沿河岸一直往下,穿过桃树林,三辆车在散漫的行人间穿梭,一栋栋灰白小楼向后延伸。驶进中心花园,他们停在紫藤花架下,羽然和西门在阳光里打乒乓球,汗沿其透明似的肌肤淌进领口里。


“羽然,羽然,”姬野绕着乒乓球台转圈,叮铃铃拨铃,不顾他人的怒目,“要不要下河去。”


羽然拉起领口擦鼻尖的汗,露出小截白生生的肚皮。她的身材在春天像笋一样发生可人的变化,不再同冬季时干瘪瘦弱,而是月亮般莹润又圆满。她的胸脯,隆起两个小小的丘陵,有一股隐隐的,令人心跳的女人味。


羽然斜眼瞥他,手一撑坐到乒乓台上,“下河,下河有什么好玩的?”她性情就这样,不论赞不赞同,总先抢声呛一呛,所以姬野也不为忤,“以前下河你不都很开心?”拉她腕教她跳下来。羽然不太高兴:“以前是以前,现在是现在。”弯腰理她白运动鞋后跟,直起身时叉腰打量姬野,“你真笨!”她说,她是个漂亮的女孩,最重要是深知自己的美貌。姬野颇觉委屈,嘟囔:“专程来找你。”却没胆说下去,让她爬上自己自行车后座,转而问西门:“西门,你呢?去不去?”


西门正自顾自抬球,一双眼睛随它上上下下地专注,听姬野问,先是愣神,继而同意地笑。她比羽然还年长几个月,身量却矮些,看着也小,穿件浅蓝色衬衫,底下是棕色布长裤,这天气里蹦来蹦去倒一滴汗没出。项空月把自己的后座拍得啪啪响:“西门,我载你,坐我这儿来。”


他们原打算直接朝河边骑去,羽然站在姬野后座上,双手掌着他的肩,闻言就捏姬野的脸:“笨。”她又这么说,“先骑回家去,快点,先骑回家!”在楼下停住,她携西门的手蹿上去,留三个在下面痴等。


“她们上去捯饬什么?”姬野抱怨。阿苏勒雪糕吃完了,棍子还叼在嘴里,“你去叫她们干什么?”他只慢悠悠说。项空月溜到旁边的小卖部,占据了唯一张竹椅,摊开自己躺在上头。他们等了——自己也不知道好一会儿,姬野让阿苏勒坐自己前头,绕着居民楼遛弯,阿苏勒把下巴搁自行车的龙头上。这时羽然和西门下来,她们下来的脚步很轻,身姿很舒展,“巫山神女”的架势莫过于此。羽然穿白色的收腰长布裙子,西门穿吊带牛仔裙,里面搭圆领带花边的衬衫,底下踏着凉鞋,她们各提了个竹篮在手上。


羽然笑嘻嘻站姬野和阿苏勒车前,“走吧走吧。”现在她倒催促起来。姬野打量她,“换衣服干什么。”羽然露出恶作剧的笑,她将裙子下摆缓缓向上掀,姬野和阿苏勒都很羞窘,挪开半边的眼睛。她越掀越高,迈过膝盖,快到腿根了,里面赫然是一件连体泳装,她大笑起来,“快走快走。”


到河边,他们很熟练地将车推下公路,藏在芦苇荡里。男孩兜住女孩的腿弯,把她们背在背上,因为芦苇的杆和叶很利,常会划破皮肤。他们将人驮到鹅卵石河滩才放下,羽然直接跳下来,而西门待人将自己放稳,她们从竹篮里取出毯子,汽水,蒲扇,饼干和清凉油,很仔细而注重美地铺陈开。羽然开始欢呼,现在她可不像下午不情愿的模样,反大大咧咧地脱衣服。“她的腿挂点肉了。”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想,有些像苏瞬卿。


他们边试探着往下踩,边舀水朝身上淋,河中游泳就是这样,采砂船将河基挖得深深浅浅,常不小心便落空,许多爱河边嬉戏却不会水的小孩往往这样丧命。这河沙里有种蛎子,生在齐胸深的水附近,阿苏勒等人用脚趾去探,倘若踩到硬硬的,表面又圆滑的东西,便扎猛子下去摸。羽然已悠悠游动起来,但只在岸边来回转悠,她水性平平,不比在树梢上,单车上,秋千上轻盈。西门在前面诱着她游,总离着一臂的距离,她游不动了,喊:“西门!”后者就游回她身边来。


家长是概不许孩子下河游泳的。以前下川通道刚开修时,满地是沥青,但那是往河滩走的唯一条路,姬谦正抓姬野下没下河,就看他鞋底板沾没沾沥青。后来他们学聪明,往书包里装沙子,边洒边走,姬谦正也转去抖姬野包里的沙子。姬谦正是学校老师,这是最麻烦的,所以他两个儿子逃不过他的耳目。


姬野从小住学校大院里,学会的第一首外国曲子是萨克斯的回家,他闭眼能想出学校的模样:正门仿汉白玉的阶梯,修得跟紫禁城似的,不过上面飘的是红旗;操场在背后,没铺塑胶跑道,夏天跑起来扬尘,逢春节所有小孩儿都在上面点春雷,放孔明灯;家属院子里立着好多雕像,有些是鬼佬,有些是中国人,还有架飞机模型,但本市并没有飞机场哇。他对大院的研究不可谓不透,可惜老子的情报网更胜一筹,倘他下午早半小时溜了号,晚上姬谦正买菜回家就收到线报。


姬谦正是不好意思在院子里追着打儿子的,只关起门伺候,拿竹片抽他掌心,姬昌夜坐在客厅一边装模作样写作业一边看热闹,姬野瞪他,他挤眼睛,拌鬼脸,吐出红艳艳的吊死鬼似的舌头。姬野挨打挺着身站那儿,向来不吭声,很难说姬谦正是因此心疼些还是更怒气冲天,刑受毕了,姬谦正踹他屁股一脚,“挨墙根站着去!”,他沉默地石头般踏步走过去,听后面人动碗筷吃饭的声响,乒乒乓乓流水似的,随后有人拉开防盗门,又重重关上,有人拧开木门,没关,房间里传出来收音机微弱的声音,他就擦擦手溜过去吃饭。


他吃饭向来很大口,吃完了,自己回房间,有时躺着,有时把玩太爷爷留给他的枪,不是最常见的毛瑟和日制王八盒子,而是把做工优良的英制手枪,枪管很长,姬扬曾告诉他,这样子弹旋转的时间久,加速度更快。他把枪举在月光下观察它,其有种银灿灿的光辉,就像真是月光锻造的,缀着的红缨耀如火焰。他又用它瞄准窗外的榆树,那团柔软的黑影有时摇晃,姬野幻想是空气从枪膛里射出击中了它。


姬昌夜也很喜欢这把枪,他要求哥哥拿出来分享,姬野粗鲁拒绝。姬谦正紧接上门求告,他首先是晓之以理,讲兄友弟恭,但姬野这种臭石头不可软化,于是他拿出父亲的派头,宣布如果姬野下月初考试不达标,他要收缴武器。姬野当时没作答,第二月他带回一张不达标的试卷和一个坏消息:他搞丢了曾祖父的枪。他从他父亲那儿领了重重一巴掌,姬谦正先搜姬野的抽屉,床板,床底,然后拽姬野上街沿路寻找——实际是他在找,姬野沉默缀他身后,他们的剪影像暮色渐暗街道上两只古怪的黑色鸟类,最后他满头大汗,连竹片都懒得拿出来,怒吼问他梗着脖子的儿子:“你把枪丢哪儿去了?”姬野于是抬头看他,他眼睛很黑,瞳孔凝聚得有神,说出让姬谦正疲惫又绝望的话:“那是我的枪。”他这么说。


他在月光下把食指和拇指并着,装作枪的模样,这把曾祖父的枪此刻确确实实不在这儿,但他不感到着急,实际上,当他想象那把枪时,他发现回忆里加入了新的味道:青草味,泥土味,河水味,月光味,这些味道很秘密地包裹住它。


河道旁的公路上传来阵很响亮,持续叮叮咚咚不停的铃声。


“姬野,阿苏勒,项空月——”有个人反复地喊,“姬野,阿苏勒,项空月——”


阿苏勒从水里爬起来,“息辕——”,他喊,挥舞着衬衫,枪杆一样的芦苇丛间升起面白色的旗帜。


息辕穿件沾着尘的背心,汗湿了,黏在身上,好多汗珠顺风欢快地跳离他的发梢和脸颊,他后面还载了个人,没揽他腰,双手抓着自行车后座。息辕径直将自行车骑下公路沿,衣服都不脱,扑通跳进水里,跟他后面的则走得比较慢,小心拨开沿途的芦苇。


姬野拿手肘捅息辕,“你带他干什么。”他嘀咕。息辕小狗一样甩面上的水珠,“半路遇到了嘛。”他笑说,他眉眼弯弯,笑起来灵动,一双眼睛黑多白少。百里煜挽起裤腿,没急着下河,只浸着腿肚子在岸边走,眼睛对上,他对羽然和西门笑得情深意切些,对项空月之流笑得敷衍些。


百里煜被他爸爸从省会下放到此处,心中很有些块垒。他常同这些孩子布道,讲省城的中心广场,科技馆,图书馆,商业街,电视塔,旋转餐厅,无一不细。姬野不太稀罕听他嘚瑟,于是拉吕归尘一起走,项空月听谁说话长过三分钟就睡觉,羽然比他更糟,龙襄听谁说话都一脸玩笑,西门和他相反。最后息辕独自担任百里煜演讲中倾听,欢呼,捧哏的职责。百里煜白白瘦瘦,说起话来倒滔滔不绝,息辕坐楼道口台阶上,看他胳膊指挥似地舞动。


百里煜和息辕说:“我带你去旋转餐厅吃饭,吃自助餐。”息辕正吃百里煜分他的比利时巧克力,闻言道:“好啊,旋转餐厅会不会头晕?”百里煜皱眉:“不,它转得不快。”于是改变主意,“我带你去玩大摆锤,然后吃汉堡。”


息辕觉得百里煜非常可爱。至于姬野为什么不爱,他也懒得在乎。百里煜已经许下为息辕买摩托车的承诺,息辕赧然,这还是不太好,严正拒绝。百里煜说,那我自己买一辆,你先拿去学,学会了再载我。息辕欣然接受。


羽然游累了,已经爬到岸上去,擦了身,把衣服搭在腿上,咔咔擦擦地啃饼干。她拿蒲扇边赶蚊子边问:“诶!诶!你们还要游多久?”于是河里的人一个接一个上岸,围成个圆圈,就着汽水吃饼干。他们还很少看电影,就聊电台,聊电视剧。羽然和西门聊男演员,姬野项空月等人本来平时也聊女演员,但此时就没那么容易说出口,便聊些一知半解的新闻,多半是遥远异国他乡的战争。


羽然和西门把东西依次装回竹篮里。走吧!走吧!她喊。坐上自行车,他们沿日落余晖下的公路行驶,驶过中心花园,紫藤花架,灰白小楼,风里有股夏天的气息。龙襄和他们打个照面,他懒洋洋打量羽然一眼,惊奇说:“羽然,你换新发型和新衣服了。”羽然有点羞涩且得意地笑,又不轻不重拧了下姬野的肩头。


他们在羽然和西门的楼下告别了,各自往家里骑。除了息辕,他还承担送百里煜的职责。



  


姬野先回家一趟,他蹑手蹑脚地开门:姬谦正原来不在家。他想起他同昌夜去省城参加竞赛,喜不自禁。于是放心睡了觉,到外面月影高悬才悠悠转醒。他蹬开自行车,一路骑上空旷的天桥——火车轨道就从主城区的天桥下穿过,那些绿皮火车隆隆地每日行驶,汽笛鸣响。再过十多年,这条轨道挤得城区交通堵塞,可现在一切恰到好处。他拐了好几个弯,停在一栋居民楼下。“阿苏勒!阿苏勒!”他在月光下压低声音喊。


从上面抛下来条线,连接着个纸杯。姬野捡起来对纸杯里说:“把它带下来。”


阿苏勒很快出现在楼道口,他怀里紧揣着个东西。姬野和他一同打开包裹的红布。他们把枪取出来,在月光下,它有种银灿灿的光辉,缀着的红缨耀如火焰。


阿苏勒抚摸它:“幸好把它从河边找回来。”


姬野端住枪,瞄准街道上树木的阴影。“砰”——,他手腕朝上轻轻一扬。


他们都觉得击中了那片摇晃的树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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