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uder

遥望孟津河,杨柳郁婆娑。

【嬴谢/野尘】百年

*什么网络文学,奇幻文学,分明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文学

*答应我,不要当孤儿文学的舔狗了

(一)

雪从殇州蛮荒的山脉刮来,席卷草原,跨过狭海,直抵越州的密林。

整十日,天地笼罩在肃杀的静谧中。道路雪深逾尺,新苗僵枯,农人至世族,皆瑟瑟地躲在黑暗中等待明日。那狂风叫灵巧的羽族也畏惧,海上巨浪滔天,吓退云宛的渔船,再向北,蛮族的营帐在严霜中颤栗。

只有几种人仍在奔走,武人,天驱战士和辰月教众,着坚甲或罩袍,在昏暝间悄然行过村陌与城镇,急切地赶向未知的终点。流言、恐惧和阴谋,在这个寒冷春天的冰层下酝酿。

执灯的小童换了第七茬时,司礼监仍伫在原地,几乎融为高台上的一座塑像。他已三日不休,观测太阳和双月的动向,第四日的破晓,他转向身侧蜷缩着呵手的小童。

“这是场瑞雪,”他沙哑的声音在风中蹒跚,像首苍老的歌谣,“新星,明亮的主星!它无俦的威势将主导整片东陆。”

“王道已行至正空。”

(二)

宫阙前早列开一排人,高矮老少,天青大氅积满霜雪,皆着黑靴方冠,赭红袍服拖曳在地,遥遥地,齐齐向来人行礼。

“姬将军。”

那青年披玄甲皂袍,惯武的身形枪杆般挺峭,虽听得唤,胯下骏骑未停,领亲卫直驱入宫门。这支骑黑骏马的铁骑一律精钢重甲,胸口圆形甲片锃亮同明镜,盔顶缀两根红缨,即使在乌云遮掩下,仍反射暗淡的光辉。

“城中如何?”姬野摘去头盔,翻身下马,息辕迎上来,与他肩并肩站着,替他解下挂悬的虎牙枪。

三十人的骠骑亦随他下马,迅猛如风,沉默如石。离国赤甲的士卒远远绕开他们,红与黑,汇聚成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。

“归队。”他们只等着姬野的指令,形容整肃地离开了。

“照常操练着,”待他们走了,息辕将那杀伐的利器交与姬野,回答道,“这场倒春寒的雪来8得奇怪,搅得人心惶惶的,四野尽是精怪之言。越人也害怕,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雪。”

他迟疑了一会儿,又低声道:“骑马入宫,未免太过张扬,怕授人以柄。”

姬野笑了笑,“离公不在意这些缛节。”但息辕面上的阴翳并未消散,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戚笼罩着他,与他快乐的年轻面容相悖。

姬野敛去唇角的笑容,“怎么了?”他问,这近似凝滞的重压渗入肌肤,而他敏锐又茫然地感知,此并非为某一人的哀悼。

“今时不同往日,姬野,”息辕侧开脸,一句无声的叹息弥散在空气中,“威武王嬴无翳,”他出神地喃喃道,“原来已十多年了。”

“是三日前。”

“在寝宫里,唤人打水来,但进去时已经——”

“不,是在宴会上,当时谢将军就坐在旁边。”

“怎么可能?”

“不可能。”

“真的,我亲耳听——”

“或许是太累了。”

“绝不会——”

谢玄推开寝殿的门,四角的铜炉里,银炭烧得极旺,只见光亮而无烟,烘得整屋子燥热,氤氲着松木,熏香和药的味道。窗扉紧闭着,无一丝风,空荡荡的房间静若死水一般,更显得鬼魅。

仆人均不见踪迹,唯榻前坐了一人,头戴玉冠,作窄袖长靴的骑手打扮,持床上人的手摩挲着,不时贴在颊边。

“谁?出去!”那人察觉身后响动,厉喝道。

“谢玄吗?”另一道低沉嗓音接着响起,尚裹挟昔日滚雷似的威严,“待会儿再过来。”

谢玄长作一揖,阖门倒退出去。日光晦暗,北风正急,满天鹅毛般的飞絮,庭院里扫雪的小童三两成群躲在墙角,正把手缩进袖筒偷懒,“过来,”谢玄朝他们招手,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推搡,其中一个童子拾起扫帚,笨拙又慌张地跑上前。

“去接盆热水,”谢玄吩咐他,“再拿条棉帕过来。”

小童脸红彤彤地应答道,跑开了,化作风雪里灰扑扑的一点。谢玄眯眼望着那远去的背影,终于迟钝地感到寒意,他倚在廊柱上,拢紧袖口,呼出一口绵长的白气来。

殿内仍是燥热而沉默的。“我记得你还很小。”威武王温和地打量眼前人,嘴角噙着笑,抬起指节拭去她眼角的泪珠。

嬴玉攥紧父亲宽大的手掌,上面生着厚茧与伤疤,小时候,正是这双手将她抱上小马,牵她在宫殿一圈圈地绕行。那股经久的,暖黄色的桂花香味,笼罩着重檐飞阁的宫阙,好像朦胧的月亮的光辉,她在清风中听见父亲剑鞘与皮甲碰撞的声音。

头发上的冰晶化作水珠,顺两鬓蜿蜒流下。周身尚裹挟着风雪的潮气,在宽阔的大殿里,她畏冷似地发起抖来。

“陪我去打猎吧,阿爹。”嬴玉抓住离侯的手,将它贴在面颊上,撒娇地恳求道。

“姬野可以陪你。”威武王安抚地拍拍她,捻了捻女儿濡湿的衣衫,“太潮了,”他低声说,“去换身衣服。”

“我不要他陪!”嬴玉大声反驳,“他不过是——”

“阿玉儿,”威武王沉郁地截住她的话头,微微皱起眉,他摩挲着嬴玉的面颊,轻抚她颊边的秀发,“别说这样的胡话。”

“但我只想要你陪。”她岔开话题,亲昵地搂住父亲的脖子,将面颊同他紧紧地贴在一处,后者无奈回环住她的臂腕。

“我听过一些流言,”他偏头望向女儿,好笑地问,“很多人害怕姬野的眼睛,也害怕他,你呢,阿玉儿,你怕他吗?”

“他有什么可怕的呢?”嬴玉骄傲地笑了,如小女孩邀功一般,而她曲线玲珑的身躯已具有女人妩媚的轮廓,比当年更为动人,“他不过是个小子,我连阿爹都不怕,怎么会怕他?”

“但,”她又迟疑着恳求道,“快好起来吧,父亲。”

嬴无翳没有回答她,只长长地叹息,“去吧,”他安慰女儿,“骑完了马,去换回平日的衣服。让谢玄过来。”

谢玄第二次踏进来。

不过几日光景,威武王竟衰弱至此——那些撑起他的勇武内芯骤然消弭。皮肉耷拉松垮,覆在他宽阔的骨架上,暗淡如蜡。离侯微眯双眼,仰卧在床上,朝来者微笑。

一股潮湿的异味从层叠的锦绣绒被里传来,非尿骚或污秽,谢玄诧异地意识到,而是万物尽头时团团层层的死气,纵霸主亦无法免俗。

“靠近点,”他叫他的谋臣,“嬴真呢?”

“真世子尚未回城。”

榻上的人轻哼,“回来也是无用。”

小童进来了,将黄铜盆搁在床头的矮几上,盆沿搭一白棉帕。谢玄坐在床边,把棉帕浸入热气腾腾的水中,绞干了,叠作两叠,轻轻贴在嬴无翳的额上,一点一点擦拭着。

“这帕子怎么这么软”,嬴无翳皱眉,“擦了和没擦似的。”

谢玄正擦到他脸侧,闻言笑了:“这是下唐的棉,历来称作最好。”

嬴无翳也笑了,“我是乡下匹夫,不懂这些。”他撑身欲坐起,谢玄忙扶着他背,助他稳稳地靠在枕上。待要抽身时,手忽被抓住了,惊得他一颤,见那人面上潮红,手却极冷,似一段冰雪盈掌,几无人气。

“陪我一会儿。”榻上的人说。

两人没有话说。谢玄望着角落的铜炉,听炭火噼噼啪啪作响。他心头久久盘桓着件事,像一片凝重的云翳,笼罩着他,叫他沮丧,但他的喉头哽住了,发不出声。

半晌,嬴无翳先开了口,“讲点有趣的事吧。”他疲倦地说,“闷得发慌。”

谢玄执起他的手,上面布满伤疤与持剑的厚茧。他沿着那些弯月或十字似的痕迹轻轻摩挲着,讲起天启的元宵,那些勾栏瓦舍里,盛装打扮,在娇笑与歌舞间彻夜穿梭的倩影,那宛如银河的莲花灯,那火树银花,还有自楼阁高处挥洒的,数不清的金箔与纸鹤。

“五彩的绒花,”他怀念道,“其中海棠红的最大也最美,足有十三层花瓣!上面用细细的,细细的银丝掐边,每一层又有小楷题着春词,王爷,你还有没有在民间见过那样精巧的造物?”

嬴无翳低低咳嗽着,摇头,眼里氤氲着安静的笑意,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他疑惑地回忆,“我怎么不大记得?”

谢玄俯身贴在他的耳侧,悄悄告诉他,“是窑子里的玩意。”,他声音轻得像一个吻,“接住它的人,叫做拔中头筹,要被请去喝上一夜的花酒!”两人一同轻轻地窃笑起来。

谢玄又谈起京郊蜿蜒的河流,粼粼波光中,倒映着田舍,狗,伽蓝,和尚,白云,农夫,修竹......他们曾一同骑马并行于河堤上,背后炊烟寂静地升起。嬴无翳问他柳林书院的故事,谢玄说,那是个最古老且无趣的地方,但在与稷下学宫相隔的杨树大道上,常有设局赌钱的流浪者。

“你难道只记得天启吗?”嬴无翳促狭地问。

谢玄笑了,垂下眼帘。他回忆着悬崖上抵角的岩羊,交尾的螟蛉,以及暗夜里山猫碧翡翠似的圆眼。为争夺情人,生死决斗的越人勇士,和那密林掩映间傍水而建的竹楼。新年里,宫殿前会点燃熊熊的篝火,震耳欲聋的鼓声与祷文中,嬴无翳站在高台上,俯瞰盛大的祈福典礼,谢玄侍立在他的身后。

他们说到某一处时,会轻声地争论,或点评几句,有时又不约而同地发笑。谢玄撑身抚开嬴无翳鬓边的碎发,“王爷,”他说,“不如把姬野派出去吧。”

嬴无翳面上笑渐渐隐去了,两颊肉绷起来,好像张肃容的青铜面具,微垂的眸暗沉沉凝视着他,“什么意思?”好一会儿,他开口道。

“好几篇檄文发来,称向西二百里的襄城有贼寇作乱,不如便把姬将军派过去,配个裨将,从雷骑里拨一队人马与他调度,不必动天驱的士兵。”黯淡灯火间,谢玄眉眼杳若远山,拢袖剪去那沉沉燃尽的灯花。

他迟疑了一会儿,又低声道,“还未收到长公子的消息。”

嬴无翳会意地点点头,“是了,你怕我活不到那一天,是不是?”他缓言慢语,字字重若千钧。杯盏贴着谢玄的脸侧飞出去,后者抖开长袍,于冰凉的青石砖上跪下,那冰纹青釉的器皿在他身后碎作数瓣。

他直身向前趋,切切地仰头望着离公,“我晓得一个仵作,”他姿态近乎卑微,“知道种——”

“你要我烂在这里!”地上的人闻言颤栗了一下,嬴无翳那熔金般的赤褐眸子死死地攫住他,“好啊,”他咬牙,“秘不发丧。”

“起来吧!”他重重躺回榻上,厌倦地命令道。

“起来!”嬴无翳喑哑地喝令,谢玄站起来,垂手侍立在一侧。

“你跟我多久了?”嬴无翳问。

“自王爷举事起。”谢玄谨慎地答。

嬴无翳偏过头望向他,那空茫的目光似乎透过了这具皮囊,正窥探一段久远的岁月,“没错,”他回忆着,“你当时还很年轻。”

谢玄坐回榻旁,微弓着身,勉力朝嬴无翳扯出个寂寥的笑,面色灰暗苍白,如残雪枯枝,“或许是错的,天启,”他失神地自言自语,几不可闻,“从一开始,众矢之的.....”他说到这儿,再说不下去。

嬴无翳亦沉默了。“这么多年了,谢玄,”良久,他说道,“这么多年,”他沙哑地喃喃出声,“再给我讲几个故事罢。”

他疲惫地闭上眼睛,谢玄偏头侧向他,张张嘴,却没有话说,只怔怔望着锦被上的纹路。

那厚重的木门隔去风雪的肆虐,空气温暖而干燥,沉默的呼吸间,虚无再次充盈整座宫殿。

奇异的草药味自那鎏金虎首的铜香炉里飘出,安静下来时,他们听见孩童奔跑与欢笑的声音。这怎么会有孩子?谢玄惊惧地望向紧闭的殿门,但那赤脚踩在青石上的脆响,自空荡荡的走廊里清晰地传回。三五个,此起彼伏地笑着,窸窸窣窣地说话,自这头跑向那头,一串铃铛随步伐叮铃铃地作响。

他斜觑眼打量离公,见后者眉眼平和,谛听那幽灵似的异动。“越地向来有风俗,”嬴无翳低缓的话语缥缈如烟,“给小儿的脚踝系上铃铛和百岁金钱,以避邪祛灾,祈求长生。”

谢玄心头大震,四肢百骸一阵阵地发冷,他听说额头是人魂魄离体的地方,便把手背贴在嬴无翳的额上,感受到那灼人的滚烫,“这该是长命百岁的吉兆啊。”他轻声道。

“我累了。”嬴无翳深深呼出口气,陷进被褥里,眼角纹路舒展,“我休息一会儿,你回去吧。”他对谢玄说。

谢玄执住他的手,“我再陪王爷一会儿。”

嬴无翳微微点了点头,他偏向谢玄,抬起手,在对方的疑惑间摘下其脑后的玉簪。

“歪了。”嬴无翳说,缓慢而细致地,将簪子插回发髻里。他的眼皮渐渐合上,谢玄守着他,替他捋平被角,那熏香炉里升起一缕孤烟,直直的,静静向高耸的穹顶飘去。

待嬴无翳睡熟了,谢玄轻手轻脚起身,推开寝殿的门,风裹挟着大雪涌进他的宽袖。不过下午的光景,却没有一丝日照,远天隐隐翻滚着苍黄色的云海。仆从们早早点起了灯笼,一条湿漉漉的光晕,在风中左摇右晃,发出噗啦噗啦的声响,宫阙好像便浮在这冰冷而朦胧的红上。

他询问守在殿门的侍卫,“刚刚有孩子在殿里吗?”

侍卫古怪而紧张地注视着他,“没有,将军,”他舔舔干裂的唇,发誓道,“刚刚没有放任何人进去。”

他小心地等候着将军的下文,但这位将军已忘却了他,只出神地凝视着天际。

“好大的雪啊。”他这样喃喃道。

(三)

“阿苏勒呢?”姬野抓住擦身而过的羽然,她好像根本没被这沉郁的气氛影响,轻盈得像一朵云。

“在校场上吧。”她脸冻得通红,歪头仔细思索着,有些迟疑地答道,又兴冲冲地把什么塞进姬野掌中。

“喏,给你!”

“有个是阿苏勒的,你带去给他。”她仔细嘱咐。

姬野摊开掌,是两只草编的,歪歪扭扭的蟋蟀,在东陆小贩的货摊上随处可见。看得出来,主人编造它时已没有新鲜的嫩叶,它是深青色的,苍老憔悴,背部生着虫蚀的圆斑。但暌违的快乐依旧弥散开,他心头像藏着一轮黄澄澄的月亮,浸满朦胧的光晕。

“编得真丑。”他嘟囔,羽然狠狠剜了他一眼,作势打他,姬野笑着躲开了。

他果然在校场上找到吕归尘。未来的大君习武方毕,拄刀立在那盔甲构成的连绵山峦间,怔怔望着天际流云,汗水自他鬓角淌落,凝结成一朵朵小小的冰花。

姬野也随他抬头,有什么可看的呢?灰色的,苍茫的云海,吕归尘却看得仔细,身侧金铁激鸣也恍若未觉,他瞳孔微微张大着,倒映着小小的一片天光。

他这几年个子蹿得极快,像饮饱水的翠竹铆劲抽条,几乎与姬野一般高了,曾经稍嫌单薄柔弱的线条,也逐渐为成年男子的坚硬所替代。

“阿苏勒!”姬野喊他,吕归尘下意识转过头,神识还漫游天外,只拖长语调,傻傻地啊了一声。

“你看什么呢。”姬野挠挠鼻尖。

“不,不是——”他沉默一刹,微笑辩解道,“不是看什么,只是忽然想瀚州现在,是否也这样冷。”

苏玛会为这寒风担忧吗?他心里藏了句话。

“喏。”姬野把羽然的小蟋蟀递给他,丑丑的东西,吕归尘温柔摩挲着它的背脊,两人望向对方,一时没有话可讲,只尴尬地驻在原地。

“这天气也忒冷,”吕归尘率先提议,打破沉闷的冰层,“走吧,去酒馆暖和一会儿,我知道铁匠铺旁的那家还开着。”

他们裹紧衣服,沿那长街慢慢地走,“雪将停了!”姬野惊异地喊道,撞撞吕归尘的肩,吕归尘依言望去,见那风雪果然减了大半,只温柔地飘着,露出半个冷冷的落日的轮廓,苍白如纸,模糊地嵌在地平线上。

两个小孩在街上追逐打闹着,脸冻得通红,跑过他们身侧时,小的绊了一跤,吕归尘扶住他,他挣脱吕归尘的手,气喘吁吁地向前。

“等等!”他着急地喊,追着前面人的背影。“你快些呀!”前面的孩子回头叫他,挥舞着手臂,他们沿长街向上奔跑,身影融入落日里,倏而不见了。姬野和吕归尘背对着那轮太阳,静静地向下走去。

经过小巷时,姬野将吕归尘拉进去,黑暗中,他紧紧掌着对方的肩,把他按在墙上亲吻,“阿苏勒,”他喃喃道,灼热的吐息喷在吕归尘的颈侧,叫那人战栗着躲避,他捉住对方圆润的耳垂,又顺着眉骨一直吻至唇心。两人都难耐地喘息起来,呼吸交错着,吕归尘把姬野推倒在地上,新雪洁白而丰腴,后者身披墨氅,微仰起头,一双眸子黑如点漆,吕归尘跨跪于他的腰侧,抱住他的脑袋,两人漫长而激烈地接吻。

他们吻了好一刻,又静静地抱着彼此,鼻尖挨着鼻尖,直到终于察觉出一丝凉意。吕归尘伸手把姬野拉起来,他们面红地轻笑,拍去对方衣服上的雪块。

复行过几条街巷,“进来吧。”吕归尘掀开帘子,里面火烧得正旺,店家正不断将木柴添进炉肚子里,寥寥的几个人,各占着桌子,沉默地啜饮,角落里坐着个醉醺醺的身影,不时拨动手里的弦,发出单调的声响。

“那制式和北陆的乐器倒有点像。”吕归尘同姬野面对面坐下,好奇地告诉他。店家用藤盘把酒壶端上来,姬野为两人斟满,烧刀子烈而冲鼻,入喉似刀割,“你去不去弹弹?”他打趣地问。

吕归尘敛眉不语,他笑起来总是一派温和,美玉似的脸埋在白狐裘里,哪像个蛮族的大君呢?倒真起身,同那醉汉嘀嘀咕咕了半天,抱过琴,坐在那长凳上,遥遥冲姬野笑笑。

琴声自指尖不疾不徐地流淌出来,就好像场淅淅沥沥的春雨。吕归尘翘脚坐着,微偏着头,睫毛羽扇般抖动,姬野听见他低缓的歌声,像一缕风,雀跃地吻过人的面颊,又那么轻柔,欢乐里也藏着一点哀戚。

最后一个音符,吕归尘的手指自弦上挪开,烛光下,他肌肤细腻如瓷,染着醉人的醺红。“这是什么歌?它唱的什么?”姬野听见自己发问。

“如果译成东陆的语言,它大概叫人感到下作,”吕归尘答,“一曲小调,是思春的女子唱给情郎。”

他怔怔地抚摸粗糙的琴背,“姬野,”他道,“我有时真想家。”

“等回暖了,我们便悄悄回南淮看一看。”姬野含笑望着他,怀着几分梦幻的语调,但吕归尘没有回答,他微微蹙着眉,摩挲鲨鱼皮的刀鞘,这时他有些像一位草原上的大君了。

姬野常恨他这幅神情,有时也恨那片遥远的草原。

有人气喘吁吁地掀开门帘。“姬,姬将军,”吕归尘与姬野一齐转过头来,那士卒面色通红,上气不接下气道,

“息将军请你们回营。”

雪已停了,夜色漆黑如墨,无月也无星,天高且凉,他们提着灯笼,在雪中艰难地跋涉。待到了营帐,见寝宫前灯火通明,数十盏灯笼挑在廊顶上,一团凄艳艳的红光。臣属们均站在雪地里,他们披着厚重的斗篷,聚集着,沉默不语,好像片乌黑的鸦群。

谢玄独自靠在墙壁上,见他们来了,只冷冷地张望了一眼。他这几年显得老了,姬野想,竟老了这许多。

他们无言地朝向那寝宫的大门,如此厚重,隔去所有的声响。雪夜死寂无声,连活动僵直的腿时,那积雪的嘎吱作响都如此清晰,还有嬴玉压抑的啜泣,细若游丝,在长廊间久久地回荡。

谢玄替嬴玉披上大氅,后者抖落在地,他弯腰拾起来,面色古井无波。他此刻身着赭红的袍服,脚踏官靴,衬得人冷硬苍白。姬野牵住吕归尘的手,吕归尘亦回扣住他,两人手心皆是黏腻的冷汗。

寝宫门推开条缝,所有人都刹那间抬起了头,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探出来,“王爷请谢将军进去。”那人说。

数道目光的注视下,谢玄随他踏进门去,甫一跨入,干燥的热浪涌来,烘得他睁不开眼,恍惚间看见床上的身影,他向前走过去,叫人紧抓住手腕。

到了此刻,他方看清嬴无翳的面庞,那人卧在榻上,仰头深深望着他,目光灼灼,宛若怒狮,一片苍白间,他听见嬴无翳的声音自远天传来:

“此天不与我,非战之罪!”

他终于泪流满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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