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uder

遥望孟津河,杨柳郁婆娑。

【嬴谢】谢玄小传

*本篇胡编乱造的离宫秘史因一些内容过于大胆,不得不删去。


 他可堪漂亮,却不是男人也能体悟的孩子似的美,而是成年男子的秀美,勇猛刚毅又远嫌不足。他风流而长的眉,同样风流而长的眼睛,足够在初见时赢得女人的青睐,但其间一种冰冷的得色又很可恨,这种能穿透人的,野心昭彰的得意使其与五原王孙的形象分割,暴露他不知所出的来历,尽管他本人并不以此为耻。


此外,他过“媚”,是臣下对君上的“媚”,傍依主公,讨其欢心的惑主之嫌,于是英雄气和名士风范就见短。而又“专权”,谢玄对威武王心意的左右简直到可鄙的程度。最重要的,虽然他漂亮,风流,媚上,间或野心勃勃,却不“可怜”,便是铁蹄踏遍北陆的青阳大公,某一刹也有令女人怜惜的光彩,而至少在嬴无翳第一次认识谢玄时,“可怜”这种特质已从他身上全然消退了。


嬴无翳对他的臣子说:你在春日时讨厌些,冬日时则可爱些。即使谢玄也不解他的意思,威武王道,春天的九原,云雾缭绕,雨泽丰沛,金子般的阳光温柔散漫,是惫懒的都城。这座懒洋洋的云城,正衬托谢玄的风流,故而春天的他最为浪荡放肆,流连勾栏,对上下都机敏无礼,便观之不愉。而冬天的九原,虽城池坐落的平原干燥温暖,四面群山已换上银装,谢玄随嬴无翳翻山前往越人的竹寨,这个中州人不适应山间的湿冷和路途陡峭,裹紧大氅拉着缰绳的模样就较为可爱。


他们讨论时在太清宫内对坐手谈,谢玄落棋截断嬴无翳的大龙,答复离公:“那你第一次见我时,我想必是面目可憎了!”嬴无翳笑而不语。


谢玄的生年没有定论。据载,哀帝二年的早春,他和十九岁的嬴无翳相识于九原城,那时他看上去年长他未来的主公几岁,而到成帝三年春末殇阳血战时,他则显得比嬴无翳年轻些许。他死于燮敬德帝年间,死时无官职,仅剩下可怜的微薄地产和积蓄。燮羽烈王曾遣使赠予他锦帛,但谢玄挥霍无度,到了敬德帝时,这位离国过去的重臣则被朝野彻底地遗忘了。他的晚年较他的前半生似乎凄苦许多,但较九州其余靠地吃饭的农夫,猎户,乃至无地的佃农,又明显已宽裕不少。一些他过去的部属接济他,在得到接济时,他用这些钱云游作乐,无钱时则过清贫的生活。他死时,也是这些部属及他们的儿孙操持了他简单的葬礼。


同他生年一般不详的是他的出身。谢玄精通音律,棋艺,又对帝都景物十分熟稔,于是史书与民间话本多以他为天启谢氏某个不起眼的次子。倘若果真如此,较其清贵的族兄们,他显然欠缺些高门贵胄的风度。如之前已述,谢玄是个俊美的男人,他忠实地呈现五原世家子应有的全部华彩,且在其间也美得出众,但他有种太不安分的气质。嬴无翳摄政时期,与他共事的天启官员称他“绮丽鄙俗”,“鄙”在其表面儒雅温文,实际对帝都世家倨傲不驯,时有得色;“俗”在其狼子野心,贪权重利。他出身可疑,却过分骄傲,性情莫测,一时使人如沐春风,一时又笑容冷漠得教人心惊费解。多数人认为他的权势不过假借嬴无翳的威名,而他作为威武王亲密宠臣的身份也屡遭诟病。也许正由此,这位离国重臣从未与任何出身高贵的女性传出艳情,此外,他终身未娶,亦无子嗣。

  

(此处必须略去一段谢玄与天启李姓女及越人小蛮女故事)


要谈论谢玄,就无法绕开嬴无翳。自哀帝二年谢玄结识还是十七公子的嬴无翳,他此生的荣辱就同这位离国君侯紧密地绑在了一起。即使是厌恶嬴无翳和他的离国政权的人,也不得不承认,在与谢玄的交往上,嬴无翳是所有出仕者梦寐以求的主公。他们是堪称完美的君臣,“交从甚密,几乎少有隔阂,更没有猜忌。”威武王从未因这个臣子对他的不驯而发火。(谢玄曾数次当嬴无翳面直呼他“乡下诸侯”)另一种说法则刻薄许多:“如果说离侯爱良马胜过爱女人,他爱这匹麾下千里驹也胜过爱其大部分妻妾。”


最起初,谢玄仅是十七公子的一位门客,但随嬴无翳弑兄上位,他的地位也立刻水涨船高。出将入相是对他恰如其分的描述,他先是在柳闻止的手下协助其处理财政,后来嬴无翳组建雷骑军,又顺理成章兼领将军一衔。晋北讨逆归来第二年,由谢玄起草,嬴无翳诏曰偃甲息兵,开山河之利,与天下共。此后几年,离国整顿内政,充盈府库,谢玄还兴办学院,令离国世家及越人头领的子孙都去学习。


彼时九原城虽是离国首都,却囿于四面崇山环绕,商业凋敝,政令不出,嬴无翳和谢玄于是计划修缮道路。他们起先想修通连接天启的官道,但因过于艰难而作罢。(当时还是离侯的嬴无翳倒不为这次挫败所恼,“我的骑兵擅长翻山。”他如是说。)便转而架设往越人部落的竹桥,并派专司维护。在道路修建后,嬴无翳使得巡游成为一种常态,他每年都携有越人血统的兵卒拜访各个越人部落。此外,谢玄在九原城内外广兴水利,疏通河道,他还鼓励移民向山上开拓土地——凡开垦的田地都归开拓者所有,且赋税减半。


至于战场上,谢玄与威武王共同进退,但他是个谋臣,而非战将,即使嬴无翳也曾笑他:“我救你的次数远比你救我多得多。”


谢玄同嬴无翳的儿女也有交往。有趣的是,嬴无翳独宠的长女嬴玉,与她父亲的这位宠臣却素来不合。而不为嬴无翳所喜的嬴真,谢玄待他倒多加照拂,离国世子亲近谢玄尤胜于亲近自己父亲。嬴真同他父亲迥异,他虚荣,天真,爱好音律,华服,美妾,“渴望得到他人爱戴与赞许,并永远为此患得患失”。他逃避父亲的阴影,畏惧他,又和父亲的许多臣子合不来,包括嬴无翳的另一位爱将张博,而众臣中,颇有五原风流的谢玄的确最易受到他的亲近。他并非不爱权力,但缺乏失败的勇气,也欠缺一点残酷,喜帝五年,这位年轻世子同威武王一同上京,据说谢孤鸣曾匿于人群中见过他,回去后他对儿孙说:“离公之勇,二世而斩”。


但我们不必由此对他全盘否定。他还算宽仁,对弟弟妹妹都不错,尽管妹妹嬴玉同父亲一样瞧不起她的长兄,他待这位骄蛮的妹妹却十分纵容。也讲义气,付不起赌资的朋友,嬴真多次为其代为偿清。年少时,他和嬴玉一道受过谢玄的教导,或许这是谢玄选定嬴真的缘故——嫡长子,他的半个学生,对他格外依赖,而他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?嬴无翳谢玄共事的后期,嬴真是他们主要龃龉的来源,谢玄希望离国公放权给世子,嬴无翳却对此兴致缺缺,实际上,他对他臣下的这个提议可称恼火。


共帝一年,在谢玄的推动下,嬴真被封为监国,他作监国的政绩只能叫“乏善可陈”。他少有决断,也难以服众,尤其在涉及越人的问题上,显然没有父亲的威严。很快,他甚至对政事感到厌倦,并且怀念起天启的岁月,这座在他父亲心里沾满离人血的城市,于他则是明月般皎白华美,汇聚九州奇珍的梦幻之地,到后来,他还将天启玩玉品茶的习惯延续回离国。


嬴无翳对他的长子非常刻薄。这无疑伤了离国世子的心,离国公虽然未当面斥责过他的儿子,却从不掩饰对他的轻蔑。在谢玄为嬴真操持的私宴上,威武王不曾列席,谢玄对此不满,他对嬴真说:“你父亲征战比养育儿子擅长得多。”(这句话过分亲昵逾矩,但由谢玄说来还不算离奇。)需说明,嬴无翳虽不参加谢玄为他儿子举办的宴席,他和谢玄私下还经常见面。  


共帝六年,嬴无翳狩猎中身体抱恙,回宫卧病,嬴真封鹰扬将军,掌雷骑亲兵五百。到死时,他仍领这个职位。威武王逝后,在薛城镇守的嬴真率众回返,“以讨凶逆”。他们日夜兼程,在十一月二十日,大雪前的一个冬夜抵达九原,是夜浓云密布,不见星月。嬴真此时有他父亲的风采,他从旗官手中掣过嬴氏雷电花家旗,喝令守卫打开城门,这支队伍不燃火把,在黑暗间向古怀殿行进。但一位守城的天驱武士赶在了他们前面,将此事密报燮羽烈王。古怀殿前,燮羽烈王身着嬴无翳旧袍,骑青雉一马当先,静候离国世子,听闻马蹄声后,他先向半空中射出一只桐油火箭,未待其转瞬的光亮消逝,第二箭已穿透嬴真的喉咙,手段正如嬴无翳当年杀死他的长兄,冥冥中未尝不是因果报应。

 

燮羽烈王杀嬴真后闯入谢玄的宅邸,此时他仍披嬴无翳的旧袍,上面沾着世子的血迹,而嬴氏雷电花旗与天驱鹰旗共同在其身后飞扬。谢玄正与其属下官僚下棋,燮羽烈王将两样物什抛至其跟前,一是嬴真的佩剑,一是搜出的谢玄劝嬴真“勿归”的密信。看到的那刻,谢玄站起身,潸然流泪,面色苍白,嗫嚅不能言,最后他平静下来,重整衣冠坐回棋盘前,同那位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官员继续棋局。他只说:“白发未送黑发,亦是幸事”。又道:“是威武王之子”。

 

嬴玉的故事相较其长兄则更有市井传奇色彩。玉公主生母不详,却占尽了威武王的宠爱,她生性顽劣,不好女红和读书,而喜欢鹰猎、犬狩、弓箭与骑术。她父亲的部众爱戴她胜于其长兄,因八岁时,她已在士卒的注目下,骑父亲送她的小马,整日奔跑于校场与郊野间,到了十岁,她和她的兄弟们一同受训剑术,在其间亦出众,十六岁,她身着黑甲,同父亲一道亲临殇阳关的战线,那时她继承了父亲的褐眼,娇艳动人,在离军与离国世家间颇受爱慕。

 

玉公主童年及少女时,谢玄可算充当着她授业老师的身份,但他们显然相处得不甚融洽,或者说是嬴玉单方面孩子气的厌恶。对这位总拿她父亲的谕令禁足她的臣子,她时常携自己的小竹弓从背后偷袭他,拉绳索绊他,还有一次将老鼠放进对方的袍领。而甚至长成后,有人问她剑术如何,她下意识答:“可杀三个谢玄。”(这句话无疑夸大,但一个谢玄很有可能。)可见她始终不太喜欢这位风流莫测的臣子。

 

对这两人的不合,多半以为是性格使然。玉公主集万般宠爱于一身,娇蛮任性,崇尚武功,性好飞鹰走马,而谢玄武功极差,对游猎也兴致缺缺,且待她委实不算尊敬。还有一种说法——即这位无妻无嗣的宠臣同嬴无翳过于亲密,在朝野和宫闱中都有不雅的传闻。嬴玉对她父亲非常依恋尊敬,甚至颇具独占欲,遂心中不悦。

 

公平地说,正如嬴玉爱戴她父亲却不太忍受他的宠臣,谢玄对他主公盛赞的女儿也不算称许。嬴无翳曾多次言,倘若阿玉是儿子便好。谢玄则认为:“只是女中儿郎。”威武王问他嬴真与嬴玉间优劣,谢玄承认,“玉公主更有豪杰气。”但语风一转,“然欲择真公子而栖。”威武王笑说,我爱的是奇儿女,你爱的是承平庸碌之君。这位平素轻薄的臣子严肃答复他,为雄主承平,缘是臣子本分。——这也是嬴谢二人主要的分歧。 

 

玉公主的下落有许多传闻。一说在嬴无翳死去当夜,燮羽烈王就强行占有了她(鉴于燮王对威武王的尊敬和对女人的兴致,此多半作伪);一载于谢墨所编纂的史册,认为谢玄助其出逃,后世多延续此观点。而在小说《侠女传》,又名《绯剑录》中,对后者有较清晰的描写—— 一豆烛光下,谢玄同玉公主相对而坐,他给了玉公主两个选择,或隐姓埋名作东陆富家女,或渡过天拓海峡,自由驰骋北陆,这位马上公主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种。这是个九原百年难遇的寒冬,月光流水般倾泻积雪上,折射黯淡的光辉,街道一片空寂,只有遥遥的打更声。玉公主抱住对方,轻声啜泣,而年长男人像真正的父亲一样抚摸她的黑发,当她站起来,她说:“我誓报父兄之仇。”谢玄仅以沉默的摇头回应。在《侠女传》中,玉公主于宁州、瀚州,乃至天启都有许多奇异历险与浪漫情史,但史料里,这位离国公主的踪迹不再复见。

 

前已提及威武王的逝世,而高贵的人未必有高贵的死法。共帝六年,嬴无翳在秋狩途中下腹绞痛难忍,不得不折返都城。很快他发了高烧,腹腔中鼓起巨大的肿块,几乎米食难进,儿女与近臣在其床前轮流侍奉。过了半月,似是老天垂怜,肿块在服药下逐渐消去。而几年后,病症再度发作,这次来势更为凶猛,所有医者都回天乏术。

 

嬴无翳病中,谢玄常陪侍他身侧。自天启归来,这两人政事上渐行渐远已非秘密,而他们的亲密也是众人皆知。谢玄曾榻前切声问嬴无翳:“离公你怜惜天下英才,独独不怜惜儿子吗?”嬴无翳此时受病症所苦,轻言答复:“古今未有不亡之国,我英名霸世,儿子却驽钝不堪,何必苦求国祚绵延。”但亦说:“宁愿真儿作田舍郎,富家翁。”

 

更多相陪的日子,谢玄为离公讲起往事。当提及嬴玉像小狗一样提着裙摆追在哥哥的身后,围绕他转来转去,威武王同所有父亲一般露出笑容。嬴真孩子时比成年后顽劣许多,他偷偷将父亲的双刀系在腰带上——那两把刀如此重而长,在他行走时一直拖曳于地面,而他就像犁地的牛拽着它们前进。谢玄埋怨离国公:“你后来把你的儿子吓破了胆。”离国公没有否认,但忍不住为自己辩解:“如果他真是狮子,就不会怕自己父亲。”

 

他们除了谈论儿女,还回忆其间年轻时的故事。谢玄始终记得嬴无翳在太清宫的判语,“你第一次见我时,”他问,“我令人讨厌吗?”嬴无翳面容憔悴,笑意隐秘,谢玄捋嬴无翳下巴的短须,最终他承认:第一眼见谢玄,他只觉惊讶,因为九原城从未见这般美而清贵的男人,而第二眼.....他忍耐自己不笑,这个陌生人如此美,又如此不安分,他只坐在那儿,眼睛却把来往所有人看了个遍。嬴无翳反问谢玄,你又看我如何?谢玄像威武王一样笑而不语,之后他道,他当时只一个念头——我要立从龙之功!

 

威武王亦提及张博和苏元朗,在小时候,他说,张博教会他大部分越人风俗,他们偷漆匠的颜料学越人在脸上和身上涂抹,当时张博要狡猾得多——他只在领口下涂画,而嬴无翳脸上的颜料过半月才将将消掉,惹他父亲大发雷霆。而苏元朗,苏元朗是个寡言的男人,很少发火,也几不大笑,同时远不比谢玄尖刻。但嬴无翳问谢玄是否察觉,苏元朗喜欢侍弄花草,他发誓看到后者含笑和花絮语。晚年时,这位霸主有时会后悔——应赎回苏元朗的尸首。当说起白雪夫人,他惯常不怒自威的脸神色柔婉,“如果她在,”嬴无翳说,“她会喜欢这场大雪。”

 

十一月十日,威武王病情加重,高烧不退,他那时已瘦得脱相,连衣服都撑不住,神智昏聩,睡梦中仍眉头紧皱。到十二日清晨,他清醒过来,也精神许多,依次召臣子与儿女入宫(此时张博已离世),之后他说,让谢玄陪他下一盘棋。他们下了小半,威武王的精力不足以再支撑他,他重新睡下,当晚逝世,整个离国都哀恸。燮王说:“他把一个时代带走了。”从后事来看,他还少说了下半句:我将开启另一个。

 

在嬴无翳最后的时刻,他召见得最多的也是这位谋臣。这对君臣在嬴无翳的寝宫里一呆往往是半日。有位嬴无翳的内侍后来流离于战乱,在街头用宫内旧事换取清水和面饼。据他述,嬴无翳曾问谢玄:“我已经老了,为什么你看着还年轻?”谢玄大笑:“我也老了,只是总比你年轻一些。”他总是持着离公的手,陪他直到其睡去。

 

附:在谢玄和小蛮女的话本中,这个越人蛮女没有姓,名叫“白兰”,于是谢玄说:“未尝不是一位王女。”这个故事其实并非艳本,倒有许多俚趣。谢玄

为讨蛮女的欢心,或扮作北陆的王子,骑着木马,或涂脂抹粉,假装羽人贵族。最后他灌醉白兰及其兄弟,成功从竹寨溜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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